當年母親看著哥哥死的時候是什麼心情呢?衛安躺在床上模糊的想,兩只手拽緊了身下的被單,額頭的汗一點點滲進眼睛裡,混著她的淚水溢出眼眶,酸澀又難忍。

思維似乎僵滯了,唯有身體上的痛感清晰無比,她一點一點弓起身子,滿頭大汗鮮血淋漓,終於覺得身下一熱,仿佛有什麼脫離了身體。

一直響在耳邊的嘈雜聲終於瞬間隱去,不斷還有熱流湧出她的身體,她汗流浹背氣喘吁吁,如同一只大夏天裡垂死的狗,伸長了舌頭,用盡力氣讓自己不要睡去。

溢滿了血的衣裳沾著汗,黏膩得如同毒蛇的信子,散發著血腥味的臭氣,叫人難以容忍。

衛安卻能忍,她模模糊糊的努力睜大了眼睛想瞧一瞧自己的孩子,床邊人影閃動,地上是纏著紅繩的剪刀和幾只染紅了的紅蛋,她的孩子在那群人中間,應該是正在清洗。

新生命啊,她呼出一口濁氣,努力忽略身下的不適和疼痛,准備翹起嘴角,可才勉強扯出一個弧度,耳邊忽然響起一陣尖銳的叫聲。

這叫聲讓她胸腔劇烈起伏,眼裡才聚集的光立即隱沒,強撐起了身子側頭去瞧,門忽而被敞開,夏風裹挾著雷雨把寒氣衝進屋子裡來,她結結實實的打了個寒顫,只來得及看見彭采臣陰沉沉的臉和散著怒氣的眼睛,意識就歸於模糊。

再醒來的時候雨過天晴,從大開的窗戶裡看出去,能瞧見外頭開的極好的鋪滿了院子的波斯菊和雨後一碧如洗的天空。

她舒了口氣,剪紙一般薄而脆的臉上揚起一抹笑,朝著站在窗外的彭采臣招招手:“采臣哥哥,把孩子抱來我瞧瞧......”

彭采臣沒有理她。

她訕訕的扯出一個討好的笑,轉頭就看見玉清泫然欲泣的臉。

玉清是她的娘家丫頭,跟了她許多年了,已經三十歲了還沒嫁出去,她嘆口氣,不敢再勞煩彭采臣,去讓玉清:“玉清,采臣哥哥不理我,你抱孩子來我瞧瞧......”

玉清也沒理她,好似不會動不會說話的木偶。

她的奶娘進來,風卷殘雲一般的把她往裡一推,卷起她身下的鋪蓋往籮筐裡扔了,轉頭就走。

屋子裡寂靜無聲,連剛才奶娘這樣大的動靜,她的耳邊都是一片死寂。

她有些慌了,對著她奶娘的背影喊起來:“奶娘奶娘......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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奶娘停也沒停,不是從前她被花刺刺了一下就心疼的模樣了,干干脆脆的只留給她一個背影。

粉紅色繡彩蝶牡丹的軟煙紗帳子垂在床邊無風自動,玉清不動不說話,如同一個死人,不一時最愛說話的藍禾捧著一只水晶碟子進來,她終於又高興起來,期期艾艾的喊一聲藍禾,藍禾卻也雙眼無神如同一個木頭一樣立在原地。

她終於覺察到了不對,慌慌張張的哭起來:“來人!來人!”

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哭的太厲害,原先朦朧得好似混沌初開的不真實感一下散去,如同雲開霧散,她耳朵裡終於有了聲響,是門被推開的聲音,原來還是有人,她滿懷欣喜,慢慢迎著光線看清了出現在視線裡的人。

巨大的光暈亮的她一時睜不開眼睛,她眨了眨眼,再眨了眨眼,終於從一團霧氣裡看見了朦朧的人影。

是衛玠,是她的長兄衛玠,從不曾讓她受過委屈的衛玠。她的委屈驚慌終於都徹底宣泄出來,邊哭邊翻身,顧不得沾了一身的血污:“哥哥怎麼才來?沒有人理會我......”她泡在血泊裡難受的很,撒嬌的朝她哥哥嘟著嘴巴:“她們都欺負我,不帶我去瞧孩子,哥哥你帶我去,你帶我去......”

衛玠朝她伸出手,臉上帶著寵溺的笑。一如既往。

她先前緊繃的神經終於放松下來,伸出手要去夠哥哥的手,可是明明已經近在眼前看得見的手,她卻摸不著,一摸就撲了個空。

陽光斑駁透過窗戶瀉了一地的光,衛安卻如同大冬天的掉進了冰窖裡,整個人都凍得瑟瑟發抖,眼睜睜的看著衛玠的身子一點一點變得透明。

“不!”她下意識的抱住頭痛苦的哀嚎一聲,跌跌撞撞的撲下了床。

先前還仿佛凝滯了的時空瞬間又動了起來。

衛玠原先還算清晰的身影登時變得模糊,很快就消失不見,在消失之前,他還是朝衛安張了張嘴巴,仿佛要和她說話。

“恆河的水好冷啊......”

衛安仿佛都能看見他所站的地方有一灘水漬,她如同瞬間從懸崖上掉下去,害怕驚恐得無以言喻,哭喊著去叫玉清和藍禾。

玉清和藍禾終於動了動,齊齊轉過臉來瞧她,臉上血肉模糊,形狀可怖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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她驚得啊了一聲,眼淚鼻涕流了一臉,不住的往後縮,終於從腳踏上滾了下去。

她沒感覺到痛,只是怕,抱著膝蓋想要縮到邊上去,卻忽然被人扯著手提了起來。

“你怎麼來了這裡?!”

是她母親長寧郡主的聲音,她哭出了聲,立即撲進了她母親懷裡。

“快走!”她母親卻氣急敗壞,拽著她的手帶她離了房間到了湖邊,狠狠地伸手把她往下一推:“快走快走!”

失重感讓她雙腳蹬了蹬,跳起來睜開了眼睛。

映入眼簾的還是原先的帳子,桌上的安息香還在散著青煙,她松一口氣抹了一把汗。

是個噩夢。

她的哥哥母親,玉清藍禾都已經死了,他們不會出現了。

她想到這裡,原先松的一口氣卻又立即被咽進了肚子裡,沉甸甸得讓她喘不過氣。

都死了......都死了......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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